没有名字的饮食店 第三章 成年人的深夜
深夜突发更新☆
第三章 成年人的深夜
褪去阳光的照耀,秋天的夜晚剩下的只有从门缝窗边渗透进来的寒冷。
我在后厨熬豚骨汤头,凑近灶台享受锅里散发的香气和火苗供给的暖意,捧着热咖啡驱散困意,为自己的心血来潮承受应有的代价。据说失忆的人会直觉性地做出一些难以解释的行为,我就把今天熬夜煮汤的事情归结于这个原因。隐约觉得熬这锅汤是要庆祝什么日子,可我的生日要等到更冷的十二月,如果是提前为月底的万圣节做准备,那也应该做甜点或者南瓜料理,偏偏要费时费力地熬汤怎么也说不过去。
唉。是不是要想起什么了呢。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我旋即摇头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咖啡,苦味和奶甜在口中荡漾开。
越这么想不是越证明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嘛。
揭开锅盖添水,我抬手看表,刚好十二点整,十月二十日就这么轻易地到来了。
十月二十日?
“嘶......”额头的一根神经猛地一跳,我一下攥住马克杯,眼前黑了一瞬间,像什么东西要爬进我脑子里来,却撞上一堵没有裂缝的墙。
正当我不惜撞得头破血流也想探索真相的时候,伴随着布料摩擦、醉汉的呓语和女人的求助声,门口的铜铃响了起来。
自知没挂上打烊的牌子,我赶忙迎了出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搀扶着另一个醉的迷迷糊糊的比他略年轻的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帮忙拉上了门,挡住了想跟进来的冷风。酒气跟肉汤的香味杂在一起弥漫在屋里,我赶忙过去帮忙把醉酒的人扶上座位,好让年长的那位休息一下。
“真是抱歉打扰您,因为这附近只有您这的灯还亮着,所以......”女子向我稍稍低头表示歉意。
“没关系。”我忙摆手表示不在意,给两个清醒的人倒了两杯温柠檬水。
“谢谢。”年长的那位立刻端起来喝干了,随后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和风尘在他毫无粉饰的脸上显露无疑。
续上柠檬水,那个醉酒的人从趴着的状态突然直起身,他比另一人年轻些的脸上满布醉酒后的潮红,坐在他旁边的女人手忙脚乱地照顾他。
“这是到了哪啊...嗝...部长...”
“酒会已经散了,你这小子怎么喝这么多。”男人把乘着水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还不是因为给你挡酒。”女人替他辩解一句,又把注意力转回喝醉的男人身上,“喝点水吧。”
看上去这几个人大概是刚从应酬中脱身,年长的男人官衔要高上一些。自知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我放下半满的温水壶:“我去煮一碗醒酒汤,这个人可以暂且托付在我这。”
可能是没料到我突然的关照,女人愣了一下后连连道谢,部长打量我的眼神却谨慎了起来。我装作没注意的样子,径自回到后厨,随便打开了空调。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奇怪,明明自己也是名义上的成年人却还是像灵魂出窍一样审视着包含着自己的所谓成年人所在的世界,还感叹着它的复杂。说不定我失忆前也像他们这样周旋于各种各样的场合,也会有喝醉的时刻。
我喝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不知道是因为厨房和外屋的温差还是被自己的想象震惊到了,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洗干净的双手让手回温,我在冰箱里翻找可以用来作醒酒汤的食材。
以牛肉做底,配以豆腐等辅材,搭上醋和辣椒酱,酸味和辣味在厨房嚣张地爆开,鲜艳的红色刺激着视觉,最后添上几支茼蒿,把大火转成小火稍稍煨上一会。
这么晚了还奔波在外面不能回家的人想必也是身不由己地辛苦着吧。度过了忙碌的工作日,好不容易到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如果被宿醉毁了,怎么想都很亏啊。
把汤端出去,我发现年长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就剩下女人和那个年轻男子坐在那说着什么。放下汤和餐具,我索性坐在女人对面那个空位:“那位先生已经回家了吗?”
“是的。”女人半勒令地让男子喝掉那些汤,然后转过来跟我说话,“真是麻烦你了,这么晚了还要你准备这个。”
我摇摇头:“没什么,既然我还开着店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如果有人在家里等着的话就回去吧?这位先生留在我这里也没关系。”反正今晚我是不能睡了。
想到还炖着的汤头,不禁感叹汤熬得还真是正好。不然这么冷的天气,这三个人要走到哪里去呢。
“我还没成家哦。”女人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跟这人一样,都是自己租房子住的,所以还算是邻居呢。”
啊。我忍不住无礼地仔细揣摩了一下女人的年纪,在精致的妆容下,年龄确实很容易被模糊。
“为了工作,牺牲一点也是没办法的。”防止口红印蹭到玻璃杯上,她提前卸掉了唇妆,小口喝着温热的柠檬水,跟男人大口喝汤的样子大相径庭,“小哥自己开店的话应该不太能感觉到那种压力吧?”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这样。”我承认下来。
“小哥也有别的压力吧,这种小店都是自负盈亏的,哪像咱们的工作,不管是盈是亏都还是有人给你发工资。”男人好像清醒了一些,虽然说话的速度还很慢,但是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已经没有什么障碍,就像卡住的大脑又重新开始运转那样。
“但是这样不是也很好嘛,身为女人嫁给这样的男人也是很幸福的,小哥你说是吧?”
她沉浸在这种缥缈的温情里,被身边不解风情的男人打断:“你还是别抱这种念头的好,你看部长一家不也很好吗。”
他说的应该是离开的那个人。
凭着短暂接触的印象,我依稀还能记起那个风尘仆仆的人。他跟我所了解的养家糊口的中年男人形象如出一辙:反复洗过的职业套装,完全素面朝天的样子,脸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我总觉得这样的人面对生活或许是显得有些迟钝的,生活的单调性重复已经剥夺了他们对于细节的敏锐。
这样的人能注意到醉酒的下属,倒是超出我认知的事情。
“也是,部长真是好爸爸呢。”女人感叹到,“连办公桌上也摆着女儿的照片。啊,话说小哥你也还没成家吧?已经很晚了居然还在开店,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吧。”
“是啊。”我点头应允道,“我也是一个人住在附近,开店的时间就完全随心所欲了。”
“真好啊,黄金单身汉呢。”女人的语气里带了点调侃的成分,大概是酒精作祟,让明明是陌生人的我们也融洽地嬉笑着对话,沉浸在深秋寒凉的夜里。
没有为生计奔波的焦头烂额,没有为应酬堆砌出的笑脸相迎,只有同龄人之间的调侃与口无遮拦。无人的夜晚让萍水相逢的我们一下子回到了当初读书的时候,那个时候尽管家庭背景不同,可大家彼此之间很少隔阂,几乎没有身份之别,无论欢笑还是泪水都很真实。
大概是空调开的太足,汤的味道太浓,我竟莫名生出一种昏昏欲睡的倦怠。在恍恍惚惚之间,好像有人叫我的名字。
“黎牧?黎牧,不要睡过去呀……”
不会睡过去的,给武熬的汤头还没有做完呢。
……嗯?
“喂,小武,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女人见汤快见底,也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啊,原来是在叫同事吗。
下次再突然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真的要好好考虑才行。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驱散了一点睡意,婉拒了两个人付钱的打算,把他们送到门口。
女人裹紧了大衣,再次向我道谢:“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承蒙照顾,非常感谢。”男人也向我道谢,凉风吹动他的衣角。
“路上小心。”路上行人寥寥,我忍不住还是叮嘱道。
目送他们远离,我站在外边没急着回去。凉风吹透针织毛衣,也吹散了一点黏糊糊的困意。
在这条小巷的尽头,只有我所经营的这家饮食店,也就只有这里向外辐射着暖黄色的光。从开张到现在一周多,听了很多别人的故事,有时也会给他们一些建议。在这样的循环中,我好像平白多出了很多时间,走过了很多段人生。
然而我还是没找到我的过去。
很多次我都觉得很近了,近的像伸手就能抓到,结果却还是沙漠中残忍的海市蜃楼,满心焦急地扑过去,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没有过去的人,该如何想象未来。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只有我身后是亮的。
在停车场能看到那家亮着灯的饮食店。
黑暗中有香烟燃着的红色光点,呛人的白色烟雾裹上夹烟的手指。车和人的衣着都是黑色的,像和夜晚融为一体地把自己隐藏起来。
那三个人进去的时候,原本坐在车前盖上的人蓦然挺直了弓着的背,沉默地等了一会,不速之客逐个离开,年轻的店长也随之从店里来到外面。
他一下子扔掉了手里的烟。
店长比刚出院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至少走起路的时候像曾经一样总喜欢把后背挺的很直。
他又慢慢地把肩膀塌下来,像被店长加热的虾一样重新把背弓起来,坐在车前盖上,又像一只不安的大猫。
店长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半缺不满的月亮。
今晚月色并不好,天边的月亮不仅不圆满,还因为天边发红的缘故而隐隐透着血色。他不喜欢这样的月亮,但店长的情绪他揣摩不好。
他从来猜不准。
店长曾经总是什么都喜欢:温暖的阳光和冰冷的雪,甜到心里的蜜瓜和涩得发苦的柿子,柔软的绷带触感和被裹住的流血的伤口。
店长喜欢这世界所有的一切。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店长脸上的表情。他只能看到店长往手上哈气,站在原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两只手揉了揉脸,伸了个懒腰。
怎么还不回家。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习惯性地摸出口袋里的烟,刚要点上的时候,猛然惊觉什么似的把烟攥在手里。
按平日的店长已经不在店里才对。
店长往这个方向张望了一下。
他忙把攥着烟的手往背后藏,可能出于慌张,他挥动手臂的幅度过大,一下撞在了挡风玻璃上,随着他吃痛的皱眉发出一声闷响。
店长就在这时候站了起来。
应该看不见吧?
翻身滑下车前盖,拉开车门躲进车里,一边拉下安全带一边紧盯着店长。
店长转身回到了店里。
愣了一下,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忽略自己一身的冷汗,把车发动,雪亮的车前灯刀一样劈砍开身前的黑暗。车内的装饰灯安静地像呼吸一样亮起,照亮副驾驶上的一大捧白玫瑰和装饰精美的蛋糕盒子。
盒子上绑着一个生日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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